劈亮纸上的字迹时,雪梅看清了最后那句“等我带进口钢板回来”,没来得及藏好的泪珠子“啪嗒”砸在“等”字上,洇开了蓝墨水的最后一捺。
第二天全村都在传知青连夜跑了。
雪梅爹抡着镐头砸开知青点门锁时,土炕上只剩卷发黄的铺盖卷。
会计捧着账本念:“陈默欠生产队三十七个工分……”雪梅攥着字条缩在炕角,指甲掐进掌心也没觉出疼。
晌午头,村长带着穿中山装的人来量地,说秋千那棵老槐树挡了修灌溉渠,开春就要砍。
第一场雪落下来时,雪梅学会了拄拐。
她总在黄昏时挪到村口,看伐木工围着老槐树画红圈。
树皮上的麻绳印子还在,风一吹就簌簌落霜。
邮递员的自行车铃铛响过十八回,每回雪梅娘都扯着嗓子应:“家里没订报纸!”
有次雪梅瞥见绿色邮包里露出牛皮纸角,拐杖头“当啷”撞翻了腌酸菜的瓦缸。
腊月二十三祭灶那日,河对岸王寡妇拎着冻梨来串门,说起公社刚安了电话。
“有个北京口音的后生往大队部挂电话,说是找雪梅……”雪梅娘抄起扫帚撵得王寡妇鞋都跑掉了,转头把冻梨扔进灶膛,火苗“轰”地蹿起老高。
雪梅盯着蓝皮书上跳动的火光,突然发现夹着丁香花瓣的那页多了行小字:“严冬一封锁了大地的时候,则大地满地裂着口。”
陈默用钢笔在“裂”字旁画了朵丁香,花蕊里藏着个极小的“等”字。
开河那天,雪梅拄着拐去供销社买盐。
路过村委会时听见喇叭里在喊“长江发大水”,戴红袖章的人正往墙上刷“抗洪救灾”的标语。
她望着泥浆翻滚的河面,突然想起《呼兰河传》里那个叫团圆媳妇的小丫头——被婆婆当众扒光衣裳按进热水缸治病,烫得吱哇乱叫。
麻绳能系住秋千,却系不住命,就像这河水冲得走陈默的脚印,却冲不走他画在书页里的那朵丁香。
老槐树倒下那日,雪梅偷偷藏了截树根。
她用铅笔刀刻了架小小的秋千,麻绳是用从嫁衣上拆的红线搓的。
夜里她摸着凹凸不平的刻痕,忽然听见窗纸“沙沙”响。
月光把个细长的影子投在炕席上,玻璃外晃着个牛皮纸包,系绳上别着朵蔫巴巴的野百合——和去年夏天陈默插在她窗棂上